第六章
刷牙。
《嗡，嗡，嗡嗡嗡嗡——》
手机的震动声。
“……（咕噜咕噜咕噜）”
吐掉最后一口水，走回卧室，拿起手机，打开边上厕所的门，掀起镂空刀叉图画的马桶盖，坐下，然后接通电话。
《早安，巴德先生。》
是几个月来逐渐熟悉的声音。
《很抱歉昨天没法来接你，临时有些事。》
“不用在意。”
《你现在应该在公寓里吧？怎样，觉得还好吗？》
看着伸出金黑双色手纸的胃袋型挂盒。
“不太好。”
真想给它一脚。
“摆设都很有特色，有些是不错的艺术品……但是有更多玩意让我想把它们塞进设计师的鼻孔里。”
那个蠕虫盆栽，俾斯麦碗橱，还有会唱欢乐颂的猪鼻形鞋刷。
“如果不想我把房子烧了就把它们换掉。”
《全部吗？》
嗯……也不用。
“一部分就行了。”
《哦。》
对面停顿了一下。
《那些是我某位朋友的兴趣作品。因为品味不同，很多新住户都会提出更换要求，也会有要求全换的……Well，我之后会让处理员去你那一趟。》
最好快一点。
《比起这个，你今天下午有空吗？》
……嗯，正事了吗。
《本来应该过几天，但是之后可能会很忙。》
再次停顿了一下。
《所以这是最近唯一的时机了。》
“具体呢？”
看来是预定的工作时间了。
《十五点，位址和地图传到你手机上，可以吗？》
我能拒绝？
“嗯，知道了。”
《太好了……Well，其实还有件事想问你。》
抠，擦——
《因为保持极限运转，录像也停止了……昨晚你和维吉诺到达公寓是几点？》
回忆……
“……二十二点。”
《哦……》
那么不会回去了，他说。
《Well，其他的下午会面再说吧。》
再见。通话截断了。
将手机放进衬衫口袋。处理完毕，按下冲水开关。
* * *
朦胧中听到了熟悉的音乐。
摸索。
抓到了硬质的方块。
……不对。
向上方摸索。
抓到了柱状的手感，握住，拉过来。
“…………”
显示着熟悉的数字。
“…………”
按掉。
…………
朦胧中听到了熟悉的音乐。
摸索。
抓紧，拔断。
…………
朦胧中听到了另一曲熟悉的音乐——
“有完没完啊！”
《你知道现在几点——》
“十六点！十七点！半夜十一点！”
《不管怎么说睡到九点有点迟了吧。》
闭嘴！
“为什么你总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来电话！？”
《是你自己睡的太久，昨晚又做什么了？》
我倒是想！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家里！？”
录像设备应该停运了。
《猜的。比起这个，你到我办公室来，最好在十点之前。》
“我拒绝。”
《很遗憾，是工作。》
“我拒绝。”
《公爵任命的。》
“去告诉他我拒绝。”
Well，那你就等着当流浪汉吧。对方挂掉电话。
…………
God da*n！
…………
转动把柄，然后踹开办公室的门。
“早安，维吉诺。”
“……博士，你啊——”
斯坦雷博士晃晃手中的浅蓝色文件夹。
在文件夹封面上，印着一株倒立的大树，不知是枝叶还是树根，大量线条向下不断地伸张着。
这是纹章。
是过去，见过的，熟悉的东西。
“…………”
《九月二十一日，出动五个大队军士，溃败及伤亡四千二百五十二名……》
“…………”
《……前线指挥点被击破，损坏重型作战机械一架，喀托斯HS—2直升机四十三架，‘獾牙’轻型坦克六十辆，‘提尔’突击战车二十二辆……》
“…………”
一页页翻过文件
《……观测到敌方使用类粒子束武器，强袭空艇被击破，判定威力为准严厉（Geburah）级以上……》
“…………”
《……综合情况，第二次作战形式决定为潜入。以下为已知的敌方部署：外围三个分布军势，共三千七百名，A—211巡卫舰三艘，定点雷达二处，爱国者S—4发射架二处，机场一处，规格可供艾玛级运输机着陆，内部警卫不详，推测在三百至五百……》
“…………”
《……就此全权授予行动成员挑选，但是，因为情报安全需保持成员在十名以内，并于九月三十号前完成。完毕。》
《九月二十八号，森林鼠（Wood rat）最高统御会议。》
开什么玩笑！
“博士，这算什么？”
松开五指，文书夹啪地一声落在桌上。
“终于打算做掉我了吗？”
“这是我从公爵那里接到的直接命令。”
“带着十个士兵进攻一只军队？”
“最好保持在个位数，七或者八个，但是不是进攻，是潜入。”
“一样很荒唐。”
“是吗？”
“为什么要限定成员数量？”
“我想理由文件上已经说了。”
“跟没说一样，‘情报安全’算什么啊？”
皱着眉头。
“而且我已经离开森林鼠了六年了，为什么非要把我拖回战场上来？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
斯坦雷博士微微闭一下眼睛。
“其实很简单，指挥部认为内部出了叛徒。”
……叛徒？
“为什么？”
“在二十一日的战斗中，对方明显掌握了我们许多作战机密，比如通讯和军力安排。那场战斗的指挥官确信内部出了叛徒，他直接上报了公爵，所以第二次作战的指挥由公爵亲自负责。”
“间谍哪里都有，这与限制成员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他们掌握了魔导兵器的构造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就是文件中提到的‘重型作战机械’，那是一件‘严厉（Geburah）’级兵器，A—L单齿蛇，由安维柯.冯古拉奇.亚历山大开发，纯粹的魔导兵器——但是对方在接触五分钟后就破坏了它，瞄准导粒环的配热口，使它自爆了，这是必需彻底了解构造才能做出的手段。”
严厉（Geburah）——战略级兵器，能够掌握“严厉（Geburah）”级兵器的设计……就是说……
“所以，有叛徒，而且身份不低于严厉（Geburah）级——也就是魔导和最高统御的掌权者。”
“……博士，别忘了你自己就是一位严厉（Geburah）级的魔导。”
“很遗憾我并没有嫌疑，因为我从未接触过A—L单齿蛇的制作，反而是现在开发他的安维柯有点麻烦……Well，现在你明白了吗？只允许选择几名成员不是为了对外保密，而是对内。我们不能让叛徒察觉到潜入的计划，就是这样。”
“那么为什么选上我？”
“‘选择维吉诺，是因为考虑到各种因素——能力、经验、还有忠诚的结果。’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……哼，忠诚……
微微闭上眼睛。
“……你向我要求忠诚吗，博士？向佣兵要求忠诚？”
睁开。
“这是公爵的原话，我只是转述。而且，对达到平衡（Tiphareth）以上的森林鼠士兵来说……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佣兵了。”
…………
“更何况是你，维吉诺，我们的‘Gravediger’。”
“……别那么叫我……”
……转移了视线。
“……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忠诚。”
视野边的墙角，木桌上，由烧制曲玻璃和黑木构成的器具孤单地摆放着。
“Well，忠诚是一回事，不会背叛是另一回事，我不知道你是否忠诚，维吉诺……但是至少，你不可能背叛。”
走近。
“因为你有不会背叛的理由。”
…………
拿起桌上的袋装咖啡豆，一粒粒倒入磨豆器。
“……你总是这样，博士。为什么你永远也学不会准备咖啡来招待访客？”
瓶中的磨刃开始转动。
旋转接水口，净水流入壶中。
“自从文泰尔先生因为我的咖啡弄脏衣服后，我就再也没泡过。”
注水停止，壶内的温度开始上升
“太难学了。”
黑色的粉末散漫地洛入壶中。
“可以想象你的手艺，我也会喷出来。”
水中渐渐出现气泡。
“你可以亲自参加吗，博士？”
“不能。同样，卡列尔，安维柯，洛巴薇——都不能，我们‘Turns’……魔导不会出动。”
“……你还忘了麦克.巴德。”
“哦……对，麦克.巴德，他也是魔导。大概几个星期后‘Turns’的成员就会变成五名吧。”
烧开，升温随之停止，缓缓降至一个恰好的温度。水壶不断持续着的细微的声响。
“我还是希望能拒绝。”
“为什么不对自己有点信心呢？MR.Gravedigger。”
“……我说，别那么叫。”
温热的湿度，水沫不断地鼓动。
“常识，我不是你们，活着的战略兵器，能和整个国家作战。”
“别把我说的好像怪物一样，而且像我这样的魔导，你已经击败了四个，不对吗？维吉诺.斯卡奇.海洛，我们魔导的克星，魔导猎徒（Gravedigger）。”
“……那都是……侥幸而已，一点点的机会……”
指尖，轻转磨壶的把手。
“然后努力活下来了。”
“你赢了。”
“……只是。”
呼气。
“活下来了。”
排气口散发出蕴韵的香气。
“强弱的原则你应该比我还懂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无论如何你赢了，即使一次证明不了，四次已经足够了。下阶者不可能击败上位者，这是定理，无论是依靠暗杀、突袭或者环境条件，取胜的根源还是在于执行者自身。思考，发现，利用这些去战斗，这也是实力的一环，对于四次击败魔导的你……这是无疑的，你更强，你超越了我们你在更上的境界，所以你才战胜了我们。你非常强……所以维吉诺，你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“别说的好像理所当然一样。”
……赢……
滴漏壶中的液体慢慢增多。
一滴，一滴，一滴一滴，
“你不知道……
一滴，一滴，一滴。
你不知道，对常人来说，面对你们这种怪物的感觉……”
转动每个细胞，激活到极限，挣扎着爬离亡灵的深渊，战栗，躲藏，逃窜，防御，拼命寻找一丝生机。
“但是最后墓碑上刻下的名字却属于他们。”
“那我是怎样——”
“无论怎样。”
一滴，一滴。
“获胜。”
一滴。
户口的白雾逐渐透明，室内浓郁的香气开始变淡。
仿佛正被一丝一丝凝聚，吸进壶中那纯黑的液体。
提示灯发出闪光。
维吉诺沉默地站起身。
“要走了？花了这么久做的咖啡？”
转身，走向房门，抓紧把手。
“维吉诺。”
转动
“过去的你不会说这种话。”
推开，走出。
“已经过了六年了。”
反手。
“还是无法忘记吗？ ”
关门，截断对话。
* * *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行走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地下二十一层。甲板门滑开，眼前地面铺设着交错的黑白方格，直走道一直延伸进前方的最深处。
走道两旁，左墙是灰色的，而右墙全部由透明材料构成。在右墙后面……是无数的窗口。
无数的窗口，他们在里面。
在活着。
一间清冷的餐厅。宗教家在演讲。医院。角落的阴影正在拖动什么。狮子袭击斑马群。瘦弱的四十岁职员保持僵硬的笑容与客户握手。一排平房。某所中学的午休时间。海沟。武器库。新闻和娱乐节目。吧台前，红唇吐出一口烟，等待她的下一个猎物。
我们在里面。
“（这是……高清晰的影像吗。）”
鹦鹉螺化石。派。《卡农》的小提琴独奏。烟叶种植园。芯片。毛皮加工厂。总统宣誓仪式。
它们，宛如这星球的瞳孔。
缓缓地经过这无数的眼球。
水上市集。小女孩在梳头发。焚化炉。海贝吐着气泡。绳子。锡。莎士比亚全集。某黄油般地团状物，左上方标志着“VDX(瓦氏幽门菌）”，一篇论文正在阐述它多样的传染条件和军事利用价值。
光影下，看不清自己的双脚。
剧院上演着木偶戏。达尔文。无数的手高举，上方是镰刀和锤子。跳蚤。剃须刀和腿毛。游动的羊群和山脊。以夕阳、河流、白金汉宫为背景的婚礼。黑暗。黑暗。黑暗。黑暗。黑暗……
交界线。
止步，身后，残阳的光辉渐渐减弱。
前方的甲板移开。
那里，镜片后的双瞳，透着微笑。
“感觉怎么样，巴德先生？”
其实没有区别。
…………
“……斯坦雷先生，我们要去哪里？”
“那也是我想知道的。”
颤动的地面，下降着。
《叮》
金属甲板缓缓移开。
眼前是一条走道，充斥着白色灯光。空气缓缓地流动着，干净的地面看不见一丝灰尘。
前方有一道门。
银色、液态、螺旋状的物质在门表面游动，垂直着，散发出微弱的光芒，薄弱却找不到空隙，仿佛重力只是一个愚蠢的玩笑。
随着接近的脚步声，如生物一般，物质不断颤动，中心开始出现隐约的亮点。
斯坦雷博士在门前大约一米处停下脚步。
“……这是什么？”
“水银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巴德先生，你喜欢刚才那些影像吗？”
喜欢……？
“那就是一些生活电影样的东西，你想要我回答什么？”
“Well。”
斯坦雷博士从外衣袋中拿出五六根密封的试管。
他将试管混合，碰撞，再混合，摇晃……
“你相信魔法吗？”
……又提这个？
“毫无科学性可言，妄想。”
斯坦雷博士将四根试管收入衣中，右手，留下的最后试管内，乳白液体发出微微光芒。
似乎发生着某种变化，颜色开始逐渐变深。
“那么，如你所说，如果与科学相悖的是魔法，那么什么又是科学？”
他轻轻旋转手中的试管。
“天文？力学？化工试剂？如果这些理论和法则就是科学，那么什么不是科学？望远镜和炼金工房在过去一样被称做魔法。单纯定义‘与已知科学不符的现象’为魔法是愚蠢的，一种自然法则无法被解释的现象或许能被另一种自然法则解释，不能说是魔法。”
液体逐渐变成红色，不断产生着细小的气泡。
他走近门，将液体倒入漩涡中心。
“与‘常识科学’不同的现象有很多，其中最简单的就是——只是百科全书里还未记录的科技，它们一样叫科学。”
漩涡的流动开始渐渐滞缓——
凝固了。
“炼金术的演推，重离体凝液。”
门向两边移开，露出背后长长的走道。
第二条过道很长。
“你应该听说过相对论？”
“吉尔伯特？”
“对，相对论。高速度下空间和时间产生扭曲，维度发生重叠，经典物理学无法解释的理论。”
转过一个弯。
“只在某种条件下成立的理论。”
通道向下。
“自然法则不是常在的。有些法则只在相应条件满足后才会成立，这些相应条件是物理环境，热量、密度、光射角、质量、速度、波频，改变它们后……就会使‘它’改变”
坡度平缓，之后是一段圆弧隧道。
“满足各种条件，从而显现常态下不会显现的法则……这样的行为被称作魔术（Surtheory）。”
曲线的远方，第二道门。
红光扫过斯坦雷博士双眼——门上伸出方块，展开，里面有一个三角形的槽。
他将食指伸入里面。
“…………”
“……不，这是普通的科技，采血，活性DNA验证。如果你现在取样会省事一些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？”
“钥匙。”
抽出，没有血迹，拇指上有一个浅浅的Y型痕。
“采血同时会注射凝血物质，无痛的。”
“……暂时不用。”
“Well。”
门分开了。
门后是一个狭小的房间，长宽四五米，就像一间卧室。一个白色的椭圆球体停在正中，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，透过它左半部的透明外壳，可以看见里面有两个座位。
“观测舱。”
随着嘶嘶地排气声，透明舱壳缓缓抬起。
“我们之后的行程要乘坐它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…………
外壳合上，同时房间的入口也在封闭。
房内开始弥漫起一股白色。
没有蒸腾感，比起雾气，更像空气自身在变白。在白色中，若隐若现的后方，甲板移开，观测舱底部伸出的轨道线没入甲板后的隧道中。
隧道内也是一片白色视野
观测舱开始移动。
“这是1985年，作为观察口岸修建的隧道，那之后大量研究机构汇集产生了莫卡纳研究区，再之后是森林鼠和法维摩斯市的建立……所以这里可以说是一切的基础。”
加速。
“嗯，我们继续吧。魔术不是结冰那样的概念，它是一种‘改变’，魔术的非常态法则显现时会伴随着常态法则的扭曲和消失，而要使这些非常态法则显现就必需先改变某些物理条件……比如，舱外，这里的大气是某些魔术常用的基础物质——以太大气。”
“……以太？”
“以太。显白色是因为反射了光，氧，氮，现在组成舱外大气的分子都处于特定的运动状态，它们的每一个中子和电子都在不同的特定轨道上运行，相隔零点几纳米，电子云消失了，因为没有自由扩散——这称为以太状态。不同元素原子都有其各自的以太状态，同位素也有区别……Well，但以太只是科学，以太状的大气只是一种介质，它能作为某些魔术的运作基础。”
隧道壁上的照明点逐渐连成一条线。
斯坦雷博士右手靠在扶手上，然后，隔着黑色手套，他的手背上出现红色的闪光。
“通过调整以太大气的密度和种类，可以决定在它包围环境下的摩擦力、温度、光散射这类的物理条件，从而引发魔术。”
观测舱内渐渐出现与舱外相同的白色。
几秒，他移开右手，舱内颜色的改变也随之停止。保持在比舱外更透明一点的状态。
斯坦雷博士从上衣中拿出一张明信片。
“给我吗？”
“……不，魏玛宾馆。”
塑胶纸不断变换形状，他灵巧的用右手指尖折叠，翻转，捏紧……十几秒，船型折纸物完成了。
“看，折纸的尖端，这个立体的构造，它曾被称为雷米尔印记、二天螺旋……实质与宗教无关，只是立体结构能调整照折射光的角度。”
“你折纸技术真好。”
“……不是这样，这是通过义肢程序辅助的动作。看。”
斯坦雷博士讲手举到舱顶，轻轻推出纸船。它滑出小小的螺旋，像失败的纸飞机，逐渐下降——
《啪滋》
静电的声音。
“（……漏电？）”
《啪滋》
《啪滋，啪滋》
《啪滋滋滋滋》——
——瞬间，视野中闪烁一下——
黄色的光球诞生了。
纸船发出闪耀的光亮，化作直径几厘米的光球
《——滋滋滋滋——》
持续不断的静电声，光球继续顺着螺旋轨迹下转。
一圈，两圈，三圈……
渐渐，随着下降……光芒开始变淡。
最后，只维持了几秒，光球消失了。
边缘焦黄的纸船落在地上。
“…………”
伸手，迟疑……捡起，翻开，长短折痕中写着“Best travel need best rest”。
一张名片。
“……用纸都可以吗？”
“反光和硬度都有一定要求，至少要使光路折射，最后制造出汇集点，所以塑料制品比纸效果会好一些。其实，通过以太限定舱内微尘量和光频率，并同时计算飞行轨迹和舱身惯性……像这样的计算，如果没有义肢的辅助演算装置会需要很久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…………
隧道壁上，灯线模糊不清。
“……好吧，还有什么吗？”
“接下来我们要讨论你自己。”
“心理测试？”
“不是……Well，你对第六层的走道有什么印象？”
“纪录片。为什么要准备那些东西？”
“为了思考和观察。如果你一直看下去，你会发现更多的东西，那能让你从客观角度观察我们，还有我们所处的环境……因为在观察其他目标前，应该要先解明自己。”
“哲学课？”
“不要当玩笑，这有关你在这里的理由。”
……是吗？
“那么，到底要我做什么？某个危险的实验？”
“不是。”
“无所谓了，说吧。”
“Well，如之前所说。在常态、普遍的法则下隐藏着非常态的法则。之前所说的魔术就是激发这些法则的一种途径……现在我要解释第二种，这是一种本质上与魔术、科学不同的现象。”
他指着麦克。
“这就是你，你本身就是法则。”
“……嗯，我？”
“对，而且我也是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……他在说什么？
斯坦雷博士从口袋中拿出两个扁平的盒子。
“这是一种只对于某个生物个体成立的，只有他或它自己能引发的法则，我们称之为……‘奥术（Arcane)’。”
他打开盒子，两个盒中是一样的几根细软管，头部连接着钢夹，转轴处还有两个带着开关的电池。
斯坦雷博士把一个递给麦克。
“来，重复一下，你在实验器具里安插的那个装置。”
“……你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“就当作游戏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连接钢夹，将胶管重叠在正中，随后向四个不同方向延伸，再顺时针扭动……
眼角，看见斯坦雷博士的右手……十分精细地，在做着与自己右手完全一样的动作。
“…………”
就像在照镜子，他的动作和自己没有任何区别，试试翘下小拇指……这个也被模仿了……算了，又是义肢之类吧。
交叉两次，最后连上电池，结束了。
“然后呢？”
斯坦雷拿出两块外形一致的金属块。
“这是铝合金，你启动一下。”
他将其中一块递给麦克。
“…………”
接过，放在盒正中，扳开电池开关——金属块被弹起，撞击一下舱顶，落地。
《哒》
“……然后呢？”
“看。”
斯坦雷把另一个金属块放在自己手中的盒上，然后扳开电池开关。
“…………”
再扳一次。
再扳。
毫无反应。
“看到了吗。”
“……什么，连接不好？”
“不对，在结构上它和你手中的那个没有差别，我复制了你的所有动作，材料也能保证完全一样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思考。
…………
“哦。不可能的吧？”
“是真的，你可以再尝试一次。”
斯坦雷博士拾起自己盒中的金属块。
“但是结果只会是一样的。”
放到麦克手上的小盒中，拨开开关。
弹起，撞击，落下。
《哒》
“不同的不是材料，是你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试几次都一样，这就是结果，只有你研究，设置，组合——你来做，才会产生这个结果，你就是这个‘奥术（Arcane)’的触发条件。”
…………
“……啊？”
“这就是‘奥术（Arcane)’，而你是一位能够行使奥术的‘魔导（Transcender）’。”
他指着麦克。
“我也是。”
然后，反手指向自己。
“奥术（Arcane)是一种由某个特定生物体能引发的现象。比如在某位魔导手中流体会有更大引力，或者某位魔导能改变分子的疏密程度，很多种……你可以这样理解，奥术和魔术是一样的，是激发非常态法则的过程，只不过魔术的条件是物理环境，而奥术是特定生物体。像我们这样就被称为魔导，而如果是能行使奥术的动物则被称为神兽、魔兽，各种传说的原形。只有我们这些行使者能引发相对应的奥术现象，比如你手中的装置，同样的构成，如果由我制造，通电后什么也不会发生。那个力场是只有你组装才会引发的现象，与范围，动作，场所，强度——完全无关，需要的只是魔导自己。”
…………
“为什么会有奥术？这是一个无理的，无法解释的问题……但是不妨碍我们探索它的特性。数千年，研究者们尝试了各种途径去了解魔导的特性，最后确定的是——魔导们没有明显的统一性，与种族，血统，环境，年龄，这些全都无关。但魔导们还是有一些相似点，很多魔导都被传为疯子。我们已经证明精神病患者并不会更易成为魔导，所以‘疯子’……只是指思维上的奇异。魔导们的思考方式都具有某些特异之处，比如看见飘在河里的苹果，比起捞起来或是认为它已经腐烂，魔导会思考为什么是苹果不是马桶？这样，思考回路的奇特——被认为是疯狂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舱外的白色渐渐变的清晰起来。
“这种特异通常体现在言行上，我认为你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。”
……说的真失礼啊！
“……如果照你所说，你不也是什么‘魔导’吗？”
“对。”
“那么你的特异处又是什么呢？”
“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异……但是他们都说我‘随和过头了’”
……随和……？
“…………”
观测舱开始慢慢减速。
“……那么，你认为我有某种超能力。”
“叫‘奥术（Arcane）’。”
“奥术（Arcane）。那么我的奥术是什么？”
看着自己手中的小盒。
“而且，你的奥术又是什么？为什么不展示一下？”
“你的奥术在以前出现过前例，名称是导向液磁力作用（Instant induce）……不过这也只是之前拥有者取的名字，你也可以改一个。具体现象是液态磁导体在你的操作下会出现磁矩单极化，如果通过电流或是添加一个新磁场进行导向，那么矩动脉冲就会逐渐增强，最后产生强大的力场……大概就是这样，细节你最好自己去探索。”
斯坦雷博士稍微低头，凝视着右手。
“而我……我的奥术很危险，因为那本身就是在跟概率赌博。”
他脱下右手的手套。
铅灰色的光滑金属表面，五指和关节模拟成真实样子，但是没有腕部，连接手掌与前臂的是三根交错的圆柱，上面附着着大大小小的凸起方块。
之前见过的，他的机械义肢。
“在我成为魔导的那一天，我失去了整个右臂。奥术本身就是违背法则的产物……因无法掌控而丧命的魔导不计其数。”
他看着麦克。
“巴德先生，奥术是极端危险的存在，一个魔导可以单独攻坚一座城市，我们的危险度是与核弹相等的，某些强大的魔导甚至等同十数枚核弹——等同一个国家，所以在森林鼠中，魔导都被评定为严厉（Geburah），战略武器的级别。你也是，麦克.巴德，作为全球总数只有三十几名的魔导之一……你极度的危险。”
“……你也是这样吗？”
“对，我也是。魔导……违背法则的产物，永远没有和平的怪物。这就是我们，魔导。”
沉默了一会，斯坦雷博士套上手套。
“但是也正因为如此，我们才有资格去探寻法则之外的存在。”
“……？”
“巴德先生，你有想过什么是‘无理（No laws）的事吗？”
违法……？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没有法则可言，无法理解，超出‘框架’的存在。”
……他又在说什么？
“Well……‘框架’，就是我们所处的‘内部’，你可以……把它理解为我们的生活。”
观测舱已经减到可以数清墙壁灯的速度。
“能回忆一下之前看到的影像吗？它们显示了构成我们认知的种种事物，阳光、工具、战争、艺术、食物、感情……构成我们生活的一切。它们全都遵循着自然法则。水往低处流，被太阳晒很热，这一类自然规则。
“…………”
“你有想过吗？去理解最本源的问题：为什么会有这些自然法则吗？那是做不到的，我们无法理解法则的本质……因为我们就是它们的一部分，法则的一部分，这等同于要理解我们自己。你能想象煎锅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被用来煎鸡蛋吗？即使煎锅能思考，也不会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锅是什么概念，没有能自己解释自己的存在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我们无法理解自己和自己所处的‘框架’。环境、价值观、性格、物种、情感，这些所有，我们无法脱离它们。即使我们学会了用水管垂着引水，或者发明了遮阳伞，那也只是利用了构成框架的另一条法则（New laws），这样依然没有脱离框架，因为我们的基础——灵魂，思维，物质，从法则的框架中诞生，所以永远无法理解框架的本质，也永远无法脱离……对。”
斯坦雷博士看着麦克。
“法则自己怎么脱离法则？”
……这是哲学？
“这又怎样？”
“巴德先生，你看的那些影像有两个作用，第一是帮助你了解自己所处的框架‘内侧’，而第二……是让你尝试从‘外侧’观察自己。当我们学会客观视角看一切，包括自己……甚至包括能客观的看待‘自己正在以客观角度思考自己’这件事就像这样，完全放弃了一切主观思维，这时，我们就有可能理解框架……和它之外的存在。”
他的双眼闪着微光。
“框架之外的，超越一切法则，没有任何法则的存在——‘无理’之物，也就是‘魔法（Unknown）。”
…………
观测舱的减速停止了，大概每秒二三米，保持着平淡速度继续前行。
“‘魔法’，即是‘没有理论的现象（Unknown）’，不可能的现象，没有概念的现象，魔法是无法被定义的存在——即使上帝和撒旦存在也不能称为无法定义，因为我们知道它们是什么概念，但是，魔法没有概念，它是无法理解的，即是说……魔法是超越了我们所处的‘框架’，没有法则可言的存在。”
……这不是悖论吗。
“Well，我们很难确定一个现象是否为魔法。比如湮灭，正反物质接触后消失并产生能量，很深奥，但是可以理解，我们可以猜测这是物质能量化的一个过程，这样我们就定义了它的概念，所以这不是魔法。相对的，如果正反物质接触后消失了，而且没有能量产生，在整个宇宙都找不到实验物质残留的痕迹……这时，我们甚至无法确认这是否能算‘现象’，我们就可以将‘它’视作魔法。因为这种现象是“毁灭”，彻底的消失，没有理论能定义它。”
“……就是说……那什么‘魔法（Unknown）’只是一种假想吗？”
“差不多，就和这个例子一样，魔法是某种理想的现象，实际上它可能根本存在，比如刚才提到的‘毁灭’，有可能物质转移到了另一个宇宙？有可能成为了更高维度的存在？有可能化成了概念？只要有一条成立，就说明‘消失的物质其实并没消失’，只是一条我们不知道的新规则（New Laws），也就说明它不是魔法。因为这是存在可能性，可定义的概念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曾有很多被认为是魔法的现象最后被证明只是新法则（New Laws），所以，合理的想法是根本不存在魔法……当然，是‘合理’的想法，而魔法的基本特征就是‘不合理’。”
……怎么听都觉得像悖论。
“简单的说，魔法就是所谓不可能，没有道理的事，比如……你有想过吗，为什么会有‘魔导’？为什么会产生称为奥术的现象？只要有特定生物体就能激活隐藏的法则，仿佛他们本身就是某条法则一样，完全无法用自然理论解释，我们根本无法理解它的本质是什么——所以普遍认为，‘魔导——奥术的存在’，这一现象是一个‘魔法（Unknown）’。”
…………
“但是也不能肯定‘奥术（Arcane）’就是绝对无法理解的，或许某天，我们就能理解它的根源吧。”
“……到底想说什么？其实魔法还是不存在？”
“如果真能那么简单结论就好了。”
缓慢地，前方，已经看见了隧道的出口。”
“但是，就是会出现那样的……‘实例’。”
越来越近——
“我希望，看到‘它’之后……能由你来告诉我所谓的真理。”
“啊……？”
冲出——
宇宙的卵壳。
带来这样般错觉的，一个巨大的空间。
像是另一个星球般的空旷。太巨大，超越思考能掌握的巨大。几公里？几十公里？几百公里？千？距离感消失了，对面的墙仿佛触手可及。弯曲的拱壁上有无数的光点，那是大量的、难以计数的照明灯，像空间自身的眼睛，它们闪烁着，宛如群星，窥伺着闯入者。
灯光，还有遥远彼端的巨墙，除此之外……这里，什么没有。
空。
“…………”
全息影像……？
“很吃惊？”
“……当然，如果……”
摇头。
这种庞然感不可能伪造。
观测舱继续前进，缓慢地移动。前方，轨道逐渐凝缩成一个点，那里是道路的终结。
“斯坦雷先生……”
努力转身——将注意力拉回。如果继续注视下去……可能灵魂就会被这无比的庞然感吸走。
“这……到底……”
要做什么？
“让你观察‘它’。”
斯坦雷博士靠近透明的舱盖。
“我期望你能理解‘它’。”
“……啊？”
混乱的是语言……还是自己的理解力？。
“……‘它（it）’？”
“你有资格。”
…………
“……但是斯坦雷先生……我观察……空的……要观察什么？”
这……无比的，超越理解的巨大空旷，什么都没有……什么都没有，观察什么？
“Well，空不是没有，只是因为你没看见而已。”
斯坦雷博士再次将右手靠在扶手上。
隔着手套，他的手背上方弹出一连串漂浮的视窗，张开一瞬便消失，然后新的视窗再次出现，再消失，不断重复——
伴随着视窗不断的进行，舱外，宇宙般的空间开始产生变化。
“‘奥术（Arcane）’的存在作为魔法的举例有些抽象，但是，这个现象可以被简单的观察到。”
窗外，天地的颜色越来越浓密，一切都开始变白——
但是，只在接近墙壁的四周
空间的边沿变做乳白色。
“‘它’的确认是在1952年，由四位魔导协力‘引发’。遗憾，我们只得到了实验前的少量记录，实验参与者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”
而那正中——
现在可以看见这里有什么了。
“一定质量的普通物质在进入它的范围内的同时就会消失，随后那个范围会产生不定向的变化，膨涨或收缩——称为重新限定更贴切。它的改变方向没有规则性，与吸收物体的构成，质量，形状，分散度，或者其他，任何自然属性无关。只要达到能使它产生反应的质量以上，那么，在完全相同环境下纳入完全相同的物体，它的变化可能是直径减少三纳米，也可能膨胀到十亿立方米，一瞬间就会完成……这是从实验中得到的推测。
不对。
这里“没有”什么。
“但是，它不会对以太状物质和波子产生反应，只有普通形态的物质会让它改变。很幸运，在卡列尔到来……在我们得以控制它之前，没有发生太大程度的改变。之前的许多年它几乎每一瞬间都在改变，但只造成了附近山脉的一些变化。这个研究室同时也是防止常态物质进入的保护仓，虽然我们通过以太大气和半真空的环境防止质量较大的物体接触它……Well，但有时还会发生疏忽，这也是这个研究室修建的如此广阔的原因。”
浓白包裹中，那个干净，巨大的空间
“你，和我，我们这种法则边缘的存在——魔导，被期盼能解释它。毕竟最初引发它的就是魔导，我们是唯一有可能理解它的群体……因为本身便是魔法的产物，所以也最接近魔法。”
那个不能被称为存在，不能被称为空间的空间。
巨大的无形之球。
“……这是什么……”
“与‘奥术（Arcane）’相同，已被认定的四种魔法之一。
‘空虚’（Nul）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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